□ 張明顯
題記：
生活永遠不可能像你想象得那么好，但也不會像你想得那么糟。
——莫泊桑
迎著太陽自東方冉冉升起，又目送太陽從西邊沉沉落下，日子就這樣日復一日，年復一年地過去，好像這就是我們所說的日子。
如此看來，日子總是跟著太陽出沒。如果沒有了太陽，日子也就不復存在了。于是古時候也就有了人類與太陽的神奇?zhèn)髡f。
其一，《山海經(jīng)·海外北經(jīng)》有言，相傳遠古時候，人類對太陽充滿了想象，有一個名叫夸父的族首，興許感覺日子太長，抑或感覺日子太慢，一心想把太陽摘下，于是每日與太陽賽跑，路上又累又渴，喝干了黃河和渭水，又趕到太湖邊去喝，始終沒能追上太陽，便在半路渴死，留下的手杖化為一片桃林。
其二，《淮南子·本經(jīng)訓》記載，也是遠古時候，帝俊與羲和生了十個孩子，都是太陽，共同住在海外扶桑之下，輪流出來在天空值班。但有時候相爭不下，就一起出來，烤得土地干裂，禾苗枯死，林木成灰。一個名叫后羿的英雄，便張弓搭箭，射下其中九個，只留一個執(zhí)勤。
如今看來，夸父之所以逐日而死，是為了探索宇宙的奧秘。后羿之所以射日，是為了拯救人類的生存。兩個傳說雖離奇詭異，但都對人類具有啟迪心智的寓意。
其實，日出日落是不可抗拒的自然規(guī)律，只是日子的外在形式，而日子的豐富內(nèi)容全在人的生活本身。不同的生活境遇，往往使人們對日子產(chǎn)生不同的感覺，其中有敬、有愛、有狡黠，甚至也有怨恨。
記得15歲那年，我第一次遠離家門，去蘭州一個叫小西湖的地方上初中，因家中經(jīng)濟拮據(jù)，交不起伙食費，大多靠吃干炒面，喝白開水度日。時間長了，總覺得日子像籠罩著陰霾，過得太慢，盼望假期早日到來。出了校門，每當看到湖泊之中漫游的雛鴨，一種莫名的惆悵便涌向心頭。后來，美術(shù)老師觸景生情，畫了一幅題為《度日如小年》的水彩畫，帶到課堂上讓我們欣賞，同學們無不拍手叫好。而我呢，看著，看著，不由對號入座，陷入畫題的沉思之中。
然而，日子總有熬到頭的時候。緊等慢盼，終于到了期末考試的日子。一天早晨，我和幾位同學到黃河邊復習功課，一眼看到河面上浪花滾滾，波光粼粼，洶涌澎湃的河水向東流去，心想必將流到我的家鄉(xiāng)青城，心中的糾結(jié)一下子釋放開來。于是一心一意抓緊復習功課，不幾日，便帶著理想的學習成績踏上了回家之路，待到第二學年，評上了可觀的助學金，一下子覺得日子充滿了陽光，過得很快，一直愉快地讀完了初中。
人生如航行在河道上的帆船，當行駛在平靜的水面時，不能麻痹大意，忘乎所以。當遇到急流險灘時，不能灰心喪氣，失去信心。只有這樣才能抵達理想的彼岸。佛家所說的“平常心”大概也是如此。
我有個熟識的女性，兩口子都是公務(wù)員，生有一兒一女，在計劃生育的時期算得上理想生育了。在低工資低物價的年代，全家小日子也過得和和美美。沒想到還沒有把兒女撫養(yǎng)成人，丈夫英年早逝，自己又得了膝關(guān)節(jié)風濕病。她拖著彎曲的兩腿，既一如既往地堅持上班，又夜以繼日地操勞家務(wù)，最終將兒女撫養(yǎng)成人，各自參加了工作。女兒出嫁另立新家，兒子成婚生有一子，然而正是一家三輩四口，日子正過得風生水起的時候，不幸禍從天降，兒子車禍罹難。堅強不屈的她，不服厄運，挺起腰桿和兒媳心心相印，相依為命，撫養(yǎng)著孫子艱難度日。
日子不知不覺一天天過去，我已十多年沒有聽到她家的消息了。一天，我在公園散步。路遇一對倩男俊女喜出望外，談笑風生，推著一把輪椅從我身旁走過，車上一位白發(fā)蒼蒼的老太一眼認出了我，呼我停下步來。我仔細一瞧，原來正是她。
只見她臉上布滿了皺紋，但兩眼炯炯有神，聽話音亮如洪鐘。她首先情不自禁地向我介紹說：“這是孫子和孫媳剛結(jié)婚不久，平時上班很忙，今天休息，硬是把我推出來轉(zhuǎn)轉(zhuǎn)?！蔽也粺o感慨地接茬說：“你的苦日子總算熬到頭了?！彼犃瞬⒉徽婊卮?，只是輕聲嘆了口氣，毫不介意地說：“世事無常嘛，命運在捉弄人，日子在考驗人，只要忠于每一天，認真去做該做的事，日子是不會虧待人的?！绷攘葦?shù)語，入木三分。
聽到這里，我不由想起老子《道德經(jīng)》中的一句話：“治大國如烹小鮮”，意思是說治理國家就像做菜，不能太咸，也不能太淡，將味道調(diào)理得適口才行。如果引申開去，可以理解為面對生活中的諸多矛盾，不能操之過急，也不能松懈慢怠，處理得恰到好處才行。人世間的道理都是相通的，治理大國尚且如此，料理小家何嘗不是如此呢？
于是我想，在我們生活的日子里，有酸、有甜、有苦、有辣，也有愛、有恨、有情、有仇，面前滿頭白發(fā)而精神矍鑠的她，多么像一株經(jīng)歷風霜雨雪的臘梅，面對生活的重壓，不屈不撓，不卑不亢，精心調(diào)理著五味雜陳的生活，度過了清苦而充滿希望的漫長時光，終于獲得了日子的饋贈。多么難能可貴，令人崇敬。
面對她的人生經(jīng)歷，我又想到與日子有關(guān)的另一個話題。那年我去慶陽開會，回來時路過天水小隴山林場，停下車來，放眼望去，藍天白云之下，嵐霧氤氳，林海茫茫，一片朦朧世界。然而靜下心來，仔細觀察，山坡之上，植物們各有各的生活情趣。高大的喬木在與白云對話，低矮的灌木在與清風私語，纖小的花草在與粉蝶嬉鬧，而偎地的苔蘚呢，在與土地擁抱親吻。于是我想，若以草木喻人，人生在世，能力有大有小，地位有高有低，但日子對每個人都是平等的，并不偏三向四。無論命運怎樣安排，只要珍惜自己生命的價值，堅守做人做事的底線，日子同樣過得紅紅火火，有滋有味。
寫文章總得有個結(jié)尾，說來也巧，落筆之日，正逢“谷雨”，是天降喜，五谷豐登的節(jié)氣。有朋友發(fā)來微信，打開一看，一幅艷美的畫面展現(xiàn)眼前，高聳的山崖上，松立峭壁，深邃的山谷中，流水漱石，近旁一株丁香花開滿樹，勤勞的蜜蜂熙熙攘攘，忙來忙去，正在采集花粉，釀造著甜蜜的生活。左上方“愿天下有情人日月靜好”一行字閃閃發(fā)光，真可謂圖文并茂，美不勝收。頓覺個中有什么玄機，于是我心頭一喜，將這條微信轉(zhuǎn)發(fā)到網(wǎng)上，同時也作為這篇散文的完美結(jié)尾。